夏夜。

非典型性反社会。

【一粒沙&JCS/死神耶稣】永生与终焉


拉郎预警,不知道该怎么打tag。写着自嗨的。

是13版三伯死神和00版JCS耶稣。

存在诸多宗教bug比如天启四骑士里面也有死亡什么的……就假装这个不存在吧(。

有ooc的话不要打我,写这两个cp向我真不知道怎么不oo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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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神第一次真正见到耶稣时,是在他的神殿里。这本应属于信徒的地方已沦为遍布低劣兴趣的香艳场所,在本该充满宁静祥和的殿内,见不到祈祷者和寻找庇护者的身影,有的只是寻欢作乐的男男女女、佝偻着脊背满地捡钱的人和飘散在空气中令人作呕的酒气。

死神穿着一袭白衣站在阴影里斜睨着人群,眼前呈现的景象无非是司空见惯的贪婪与堕落,这没什么稀奇的。然而人群像是能够闻到金钱散发出的气味一样越聚越多,嘈杂声也随之愈发响亮,死神举着从某处顺手拿过来的一杯酒一饮而尽——这廉价的味道让他眉宇间的纹路又深了几分。他感到无趣、烦闷,可他还不能离开,只因他等待的人还未出现。

……Jesus Christ。

他念出这两个单词,紧接着嘴角扬起一个嘲讽的弧度。耶稣基督,多奇怪的名字。

然而下一刻这个一闪而逝的笑容就从死神的唇边消失,他端起面前空荡荡的酒杯,将它贴近眉心,透过玻璃看着另一侧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的人们。

但他和这些人并不一样,他和他们完全不同,死神心想。

愚钝之人总以为死亡只在终焉时刻才会降临,实则并非如此,死与生互相对立又彼此衬托,因此他总在人们迈入尘世的那一刻就已能望见他们未来几十年的道路将绵延至何方,他们的生命将在何时与他有所交集。

而唯有这个名叫耶稣的人仿佛成了迄今为止的唯一例外。

死神能够清楚地看到他的前路、他的终末,能够看到他是如何承载着盲从者们不切实际的希望、如何以拯救世人者的名号自居、又是如何由于众叛亲离而被钉在十字架上死去。这些看上去离奇的事实在死神眼里丝毫不值得注意,他见过无数因信仰而招致自我毁灭的人,其中有听信了他人的几句怂恿就真以为自己是天选之人的可悲者,也有盲目崇拜神迹最后一无所获的无知者。

他本以为耶稣也只不过是这些人中的一个。

但当他看到他生命的火光将在三十三岁那年燃尽时,却感到了一丝诡异的违和感。他生命的终结应当意味着他的灵魂为死神所有,他会得到一个轻柔的吻,从此与尘世再无牵连,然而死神却隐隐产生了一种预感,仿佛耶稣的生命并不会以这种寻常的方式结束。而最费解的是,他完全不明白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而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在让这原本微弱的预感逐渐扩大。

他像是始终隔着一层薄纱看着耶稣身上发生的一切,每当他想要靠近之时,就有一股不明来源的阻力将他朝相反的方向推去。英年早逝的人大多对死亡抱有微妙情愫,在死神的预想中他们之间本应很快就会有交集,但三十年已经过去,他非但没有亲眼见过这个叫耶稣的人,甚至连深夜时分在黑暗中的窥探与耳语都没有过一次。

直到今日的来临。

透明玻璃后方艳丽到刺眼的色彩中,突然出现了一抹格格不入的素白。那人的目光先是充满了震惊,随后转为一种略带沉痛的愠怒,他抿着自己的薄唇,一步步缓慢而坚决地迈入人群中。

死神的目光紧锁着他,看着他金色卷曲的至肩长发,看着那压抑着的愤怒逐渐变得无法克制,可那双纯粹明亮的眼睛里却依旧看不到一丝鄙夷或怨怼。

死神放下了手里的酒杯,喉头滚动了一下。

他们见面的时刻要到了,而他无法克制住自己不感到期待。

那莫名其妙的一层薄纱无论是什么,他都将亲手撕毁,这个灵魂终究会成为他的所有物。

 

 

怒不可遏的“圣子”终于还是将那些人赶出了他的神殿,但紧随其后的便是从四处蜂拥而至的求助者,他们衣衫褴褛、落魄潦倒,一时间与之前的欢歌艳舞形成了过度鲜明的对比,前者是极致的放纵,后者则是痛苦的压抑。

他看向他们的眼神充满着悲悯同情,但也与看那些放纵者的眼神不无相似之处。无论是心灵上的顽疾还是躯体上的病痛,在他看来似乎都是自己要修正和改变的东西。

只不过显然他做不到。

耶稣的掌心接触到他们的伤患之处,紧接着他们的表情就由扭曲的痛苦转为欣喜雀跃,好像自己的病真的被治好了一样,而在死神看来耶稣的触碰不过是一剂安慰剂,带来些自欺欺人的效果而已。但不论是“圣子”本人还是这些落魄的人类,看起来都过分沉溺于这场闹剧了。

绝望的人们越聚越多,他们将耶稣团团围住,带着肮脏尘埃的双手肆无忌惮地触碰着耶稣白净的衣料,每一个人都在争先恐后地乞求他的垂怜、他的祝福。他们争夺他、拉扯他。

死神不由皱起了眉头。他们把他弄脏了。

最终一切结束于耶稣本人无助的呼喊——太多人了、太多人了、救你们自己吧——!

期望没有得到满足的人们纷纷离去,嘴里痛骂着耶稣的名字,而从救世主一下跌落成了众矢之的的人则无力地跌倒在地,乱七八糟的金发和因一番折腾而变得凌乱的衣裳,都已经让他失去了第一次映入死神眼帘时的光辉。

圣子?如果真的有上帝这个家伙存在,那他对自己的儿子可真是狠心。

死神轻轻发出了一声冷笑,抬步迈向了耶稣。现在的他只需要像往常那样轻描淡写地说出几句话来,道破他心中的犹疑和不安,便可让他筑起的虚假屏障坍塌,而他就能毫无阻碍地进入到他的内心——引诱他、哄骗他,让他迈入自己的陷阱。

死神不会强行破坏耶稣心里的幻想,对于有些人来说这么做是有效的,但对有些人来说则要采取另一种方式。既然他这么喜欢悲天悯人,那就让他为自己的信仰毫无意义地去“牺牲”吧?他的死亡会是一个令人唏嘘的结局,在欺骗自己和欺骗他人之中迎来自己生命的终结,一个虚假的救世主。

不过无论是什么样的结局,在死后都会无一例外成为无牵无挂的灵魂,在另一个国度日夜徘徊、不受束缚。

一定会是一个美好的吻,他会感谢自己赐予的安宁,能够结束他疯狂而悲哀的所谓使命。死神对此深信不疑。

他在耶稣面前停下了脚步,对方仍旧精疲力竭半躺在地上,但他似乎注意到了死神的脚步声,身子动了动。

“你是如此爱护他们,可他们却只知道向你索取。”

耶稣抬起了头,他的脸上也一样沾了灰尘,面色憔悴,但那双眼睛却依然澄澈通透。死神得认同一点,这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甚至不像世俗之人所该有的,仿佛没有沾染上一点污秽。

耶稣盯着他看了很久,随后忽然低下了头,扯出一个微弱的笑,“……我知道你是谁……你果然来了……”

他朝站在面前的死神伸出了手,“可以拉我起来吗?”

死神愣了一下,在犹豫了一瞬后伸手攥住了那只半空中的手,施力将耶稣拉了起来。

……很暖、很轻、没什么力道,或许是出于这最后一个原因,死神不自觉放缓了拉他起来的动作。

耶稣站起身后稳了稳自己的身子,垂下眼看着死神的那只手,“你的手果然很冷,和我想象中一样,它能够被捂热吗?我想大概不行。”

“……您真是问了个有趣的问题,耶稣先生。”死神迅速抽回了自己的手,耶稣并没有对这个突然的动作感到什么意外,只是抬起头来平静地望着他。

 “不需要叫我先生,也不需要用敬称,你可以和其它人一样叫我的名字,”耶稣停顿了一下,“至于你……我不知道该怎么样称呼你,天父没有给你一个属于人类的名字,我不想用‘死亡’这样冰冷的字眼。”

死神睁大了眼睛,他怔住了。
他并不是没有遇见过对自己的身份隐约有所察觉的人,但像这样用着毫不犹豫的语气指明的,倒还是第一个。

圣子这个名号在他的脑海里浮现,但很快又被他果断地抹去。

死神不禁戏谑起自己的动摇。

没有什么神或者上帝,也没有什么人类之外全知全能的造物主。这世界已经成型许久,而他自己是唯一的神明,唯一可以永生的存在,至少在主宰死亡这件事情上,没有人能左右他。

这是由他所掌控的,而现在眼前发生的只不过是多个巧合而已。

 “名字这东西对我来说没有意义,称谓只在属于人类的交流之中才有价值。”

“……你是这么想的吗?”耶稣垂下了眼帘,“……或许是吧。”

“无论你在演出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戏码,耶稣,不要将我也拉进你的幻想之中。你足够敏锐所以认出了我,但这什么也说明不了。”

耶稣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但只是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

他抬起头来,目光看起来有些悲伤,“我就快要死了,这才是你会出现的理由,不是吗?”

“死亡并不只在终焉时刻出现,往往在这之前就会与人的生命有所联结——比如现在,就是我与你的生命开始交织的时刻。”死神朝前走了一步,他的身高比耶稣要高出不少,他可以轻而易举地俯视他,“一个被拥护的救世主许诺要拯救众人,却最终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他们会……”

耶稣打断了他,“他们会把我钉上十字架。”

死神的话语戛然而止,原本胜券在握的神情再度松动,他的眉宇靠拢在了一起,半张着的嘴唇抿了起来,“……不……你……”他停顿下来,直视着面前人的双眼,“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不可能知道,不可能知道得这么详细。”

刚才被死神赶走的那两个字又一次在他的脑海里兴风作浪了。

“我当然会知道,实际上我知道一切,包括你,包括……“

耶稣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停下不再开口,目光变得深邃悠远,仿佛在看什么远处的东西,死神疑惑地转过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什么都没能够看到。接着耶稣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澄澈眼眸里隐隐泛着些光亮。

“我得走了,有人在等我。”说完这句话,他就迈开了步子,走了两步又忽然停下回过了身子,他微笑着看向死神,“很快我会再见到你的,这些疑问,就等到那时再解答吧。”

死神想回应什么,但在他想到自己能说什么之前,耶稣的身影就已然消失不见。

他感觉不到他了。

死神站在原地良久,随后缓慢地转身看向面前的神殿。即使这里空无一人,但被风扬起的尘埃中仿佛出现了一幕幻影,他好像看到了耶稣在这里布道的场景,看到了他在和信徒共进晚餐。

而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这些模糊的景象立刻烟消云散。

 

 *

圣子公开布道的机会在常人看来可不多,因此怀着无上虔敬前来聆听的人们将他已经修缮完毕的神殿挤得水泄不通。

每一个人都看起来如此真诚、如此深受感动、如此愚不可及。

死神找了一根柱子倚靠着,百无聊赖地听着站在祭台后方的耶稣谈论着仁慈、善良、爱之类的概念,强忍自己打哈欠的冲动。

如果不是他本身对这次会面有着期许,如果不是有些疑虑一定要尽快得到答案,他完全可以找另一个机会与他共处,不必非挑现在。

死神忽然意识到,他自己也像是这些站在祭台下方的“信徒“之一,只差没有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着“感谢上帝”而已。

他和耶稣的目光时不时会彼此交汇,每当二人的视线对上时,他总能看到耶稣眼里闪过一丝柔和的光芒——他表现得像是在看一个认识多年的老朋友。

但死神可不这么认为,有好几次他故意高高耸起肩膀,像是在催促他尽快结束这毫无意义的废话,然而隔着一段距离的耶稣总是以一个无声的微笑作为答复。

死神干脆盘腿在原地坐下,研究起了神殿地面的材质。

过了很久,耶稣的布道才终于结束,又过了很久,那些恋恋不舍的信徒们才肯放过这位已经连续讲了半天的救世主大人,三步一回头地从神殿离开。

当神殿内只剩下耶稣和死神时,月亮已经高高悬挂在了空中。死神抬头看了看夜空,随后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灰尘,挑挑眉看向朝他走过来的耶稣,“终于结束了,我还以为能一直持续到明天早晨呢。”

“抱歉让你久等了……人们总是有许多困惑,我不想让他们感到失望。”

“当他们明白你无法像他们所期望的那样实现所有的奇迹时,他们还是会感到失望的,“死神耸了耸肩膀,”时间早晚而已。”

“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

“最多也只是在期望的事物上有些大同小异而已,比如上次那些像是要将你生吞活剥的人,他们要的是财富与健康,这些来听布道的人,他们要的是生时的快乐和死后的安宁。还有你的那些门徒,他们则希望你带领他们早日回归耶路撒冷。”死神将双手环在胸前,“有谁真的在乎你?他们只在乎你的名号——甚至不在乎它是真是假。”

谈话进行到了这里,两人忽然都不再说话,他们的思绪心照不宣地都转移到了上一次会面时的情况。

“你不相信它是真的。”耶稣开口问道。

死神轻笑了一声,“我有什么理由相信它是真的?啊,你是说关于自己被钉在十字架上的预言?在民众之间早就已经流窜起了各种各样的谣言,对于胆敢冒充神明的惩罚会是什么样的也包括在其中,你只不过是听到了这些消息罢了。要做出正确的推测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看着耶稣,“预言之类大多只能够骗骗那些不能、也不愿动脑子的人类,是无法愚弄我的。我不像他们那样需要什么救赎的诺言来当作自我安慰。”

耶稣的表情十分平静,“那么,你在我面前现身,是要击碎这层你眼中的伪装外壳,让我在众人面前承认我的欺骗吗?”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简直是给自己添麻烦,”死神歪了歪头,“无论你承认与否,都不会改变事实和你的最终结局,也不会改变你终将属于我。”

死神上前了一步,垂下眼逼视着矮他几分的人,“你比我更清楚那些在台下的人是什么样的心态,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慰藉而已,他们根本不需要你。”

“我知道。”

“你相不相信如果是我换上一身衣装,以人类的面貌现身,妄言些关于永恒和宁静的话语,同样能招来死亡的一批忠实信徒?”

“你能做到这一点的。”

“更何况我所言将都是事实,而不是欺骗。”

“我的同样如此。”

死神眯起了眼睛,耶稣始终平静的目光令他一反常态地感到恼火。以往与人类的接触中动摇的总是他们,他自己则始终是处变不惊的模样,没有什么能撼动他——可现在却截然相反。

“你果真将关于圣子的那一套当成了事实?”

“那本身就是事实,天父知道人类如此下去必然自取灭亡,因而需要我来代替他们赎罪——你知道的,以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方式。”耶稣眨了眨眼,“他们需要我。”

“就算是他们真的犯下了罪孽,那也是咎由自取。”

“但天父不这么认为。”

“……口口声声天父,你根本就没有见过他。”

“但我知道祂存在着,祂一直和我在一起,也一直和其他人在一起。”

“……不,他不存在,”死神冷冷地说,“现在在你面前的我,就可以证明他不存在。”

“恰好相反,你正证明了他存在。”

“……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世界上如果有死亡的主宰,那么就一定有生命的主宰。”

“……或许有吧,他大概在另一个充满光亮的地方守护着一群仍未出世的灵魂,灌输着那些之前你在布道时重复的无趣概念。”死神挑挑眉,“就算他是所谓的‘上帝’,那么他掌管的也只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而已。他与我完全无关。”

“你第一次带走人类的灵魂是什么时候?”

“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只管回答我就好。”

死神蹙起眉头,他不喜欢这样被对方主导话题,但他还是认真地回想了一下,“我想不起来了,那必然是很久以前,在语言文字都还没有诞生的时候。何时有了生命体,何时就有了我。”

“那么生命体又从何而来。”

“……这对我来说不重要。”

“不,这很重要,这能解答你的疑问。只要知道生命体从何而来,也就知道了你从何而来。”

死神看着耶稣,缄默不言,他从来不曾思考过这个问题,人类的诞生究竟是自然规律演变还是生物进化,和他都没有关系。他现在具有人型,但本质上他不过是一个概念,在无法用时间和空间丈量的另一个领域里,他根本无需拥有形态。

他不是一个生命体,他甚至不是一个存在,他自然不会去思考自己从哪里来这个问题。

耶稣见他没有说话,朝着他伸出了一只手,示意死神将自己的手放上来。

死神看了看他,随后照做了。二人的手互相交叠,耶稣轻轻地握住了搁在上面的那只手。

温暖与冰冷,柔和与刚硬,慈祥与无情。

……生和死的对立。又不只是生和死。

“死亡并非由你主导,虽然表面看起来是如此。“

死神缓慢地看向耶稣的双眼,他的目光简直和刚才面对那些人类的时候一模一样,他真的把自己也当成了他的信徒之一。他现在到底在做什么?传播教义?还是拯救迷失者?

他把死神当成了他要拯救的人之一,但死神不需要拯救。

“……天父其实可以自己引导人们死后的灵魂,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但即使是我,也无法理解他做的所有事情。”耶稣无奈地摇了摇头,“决定人何时生、何时死的只有祂。祂创造了你,你是祂的践行者。”

下一秒,死神挣开那只轻攥着他的温暖手掌,单手扼住了耶稣的脖颈。耶稣看起来有一丝错愕,但很快便再度恢复平静,他看起来有些悲伤。

死神厌恶他的眼神——厌恶这属于救世主的、始终带着悲悯的眼神。

他凑近耶稣的耳畔,让自己的嘴唇几乎要碰到他的耳垂。

“他没有创造我,”像是在反抗一般,死神一字一顿地开口,“我不是他的践行者。”

 

 *

“我每次见到你时,你总用各种各样的方式诠释了‘狼狈’两个字的含义。”

半跪在地上的耶稣听到了这个声音,拨开被汗水浸润贴在颊侧的头发,转头看向他。死神站在他的身边,看起来没有扶他起来的意思,而耶稣这一次也没有开口请求他。

“……死亡就是在人最不堪一击的时候出现的,不是吗?”

死神没有回答,他环顾四周,耶稣的门徒们纷纷陷入沉睡,没有一个意识到他们的主正处在什么样的境地。

“你这个圣子,未免当得太落魄了些,看来就连你的父亲也对你不管不顾了。”

耶稣少见地没有回答,他看起来绝望而痛苦,似乎连开口的力气都已经丧失。

死神犹豫了一下,随后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耶稣有些惊讶地看了看他。此刻坐在他身边的死神,褪去了一大半前两次会面时的那股傲慢气息,看上去倒有点像个普通人。

“我不知道你会来。”

“不如说是你知道你的天父不允许我来吧,然而现在他似乎暂时与你中断了联系,即使是他也左右不了我了。”

耶稣睁大了双眼,他感到有些不可置信,“……你相信了?”

“……我相信了。”死神回答道,“但不代表我和你一样敬仰他,更不会无条件服从他。”

耶稣摇了摇头,“这是没有用的。”

“不,这不是,“死神转过头去看着他,“你认为自己的使命是拯救众人,可你在刚才却希望自己能够被拯救。”

耶稣依旧没有回答。

死神拧紧了眉头,身子稍稍前倾,“他现在掌控不了你,你何必非要代替这些人承受罪孽?”

“……因为我是圣子,因为我知道我的牺牲能够带给他们救赎。”

“然而现在失去了神性联系的你不过是一介凡人,和你的这些门徒没有区别。你需要他们彻夜祷告,可是他们都无法做到,尽管总是重复着那些崇敬的话语,然而此刻无一人与你同在。这个理由难道还不够吗?”

“我何尝不想让那盛满毒酒的杯远离我?但就像他们一样,人有时候无法凭借本心作出选择。”耶稣用袖口擦去额角的汗水,“我祈求祂将这毒酒收回,但又并不真的希望祂满足我的愿望。即使我想离开,我想要拒绝,又如何能违抗天父的意思呢?”

“你可以。”死神屈起一条腿半跪在地面上,双手攥住耶稣的胳膊将他转向自己,“现在让我吻你,我就可以带你去我的世界。”

耶稣看着他,没有反抗,但也没有作出回应。

“不必担心他会干扰我,他现在触碰不到你,也掌控不了我。在那里你可以不再受到任何虚名的束缚,也不必承受任何使命与期待,”死神看着他,“但我需要你的认同——我需要你对我提出要求,让我来拯救你。我可以拯救你,像我拯救其他人一样。”

耶稣终于有了动作,他垂下眼,将自己的一只手覆盖在死神冰冷的手背上,轻轻将它从自己的臂弯处拿开,“我很高兴你这么说,你刚才说无人与我同在,但你却在这里,你完全可以不来的。”

耶稣握着那只手,指腹在掌心里轻轻摩挲,死神没有动,也没有避开。他在等待他的回答。

“谁说死亡一定是冰冷的呢?你或许是我遇到的人中最接近我的了,”耶稣抬起头来时,眼中的阴霾已经尽数消散,死神感到在自己内在的某种东西忽然沉了下去——他知道上帝回来了。

“很遗憾,我已经做好决定了,我会接受那杯毒酒。”

这就是耶稣的回答。

 

 *

每当见到酷刑的时候,死神总会思考一个问题,人类迄今为止的发展方向都是趋于文明化的,但唯独对血腥与残暴的崇尚却总是以不同的形式被留存了下来。天知道伟大的上帝造人时为什么要将这一嗜好隐藏在他们的本性中。

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整整六个小时,他的门徒们寸步不离,死神亦然。

他看着正午的太阳如何炙烤他的皮肤,他看着那被铁钉刺穿的伤口如何再也流不出一滴鲜血。他的门徒们下跪、祈求、痛哭,而死神自始至终静静地站立着。

他不清楚耶稣是否还能够感觉到他,但他不想离开那里。

时间将至,他就快迎来解脱了。

死神望了一眼蔚蓝的天空,或许现在万能的上帝就在哪处看着吧,他心想,那么就让他看看自己如何带走他的儿子吧。

死神轻轻用脚掌踩了踩地面,下一秒他便到了耶稣的面前。

这一瞬间,他感觉到有什么刺眼的东西在眼前闪过,紧接着他的皮肤传来隐隐的刺痛感。

他知道一切不会那么容易。

疼痛对死神来说是一种陌生的东西,但此刻的他能够感觉到某种东西的流失,他伸出一只手来扶住了十字架,另一只手则摘下了耶稣头顶的荆棘王冠,将它拿在手里晃了晃。

“他对你言听计从,但我不会,如果要后悔,就后悔当初创造了我来代替你收割人们的灵魂吧。”

死神将手里的王冠随手抛向了半空中,看着它划出一道弧线,落在下方的地面上。

“他配得上一顶更好的冠冕。”

死神将耶稣的脸扳正,此时灼烧皮肤的痛感又往里钻了些,他感觉到了那股多次让他止步的阻力,在将他朝后拉扯,然而他依旧牢牢地握着十字架、没有放开。

耶稣的眼帘忽然动了动,他仍未失去意识,当他睁开眼睛看到面前的人时,已经几乎没有什么神采的双眼聚集起了一些光亮,“你,你是怎么……”

“嗨,救世主先生,我是来实现诺言的。”

死神忽视了耶稣眼中的抗拒,也忽视了那十字架背后愈来愈强的亮光,他捧着耶稣的脸颊,然后在他干涩的唇瓣上印下了一个吻。

不同于往常那些冰冷的吻,这个吻是滚烫的,死神觉得自己的嘴唇都要被烤焦了。

他睁开眼,看着眼前耶稣的影像逐渐变为透明,他知道自己成功了。他将失去了气力的身躯搂入了怀中。

“……你属于我。”

像是在对耶稣本人,又像是在对着那令人恼火的圣光,死神这么说道。

 

 *

耶稣的一身白衣在终年漆黑一片的死亡国度里,简直称得上是扎眼,为了不让他看起来过于突兀,死神只好也换上了自己的那套白色衣装。

耶稣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这比那件黑色的好看,你还有其他的衣服吗?”

“……耶稣先生,你刚刚才结束环游死后世界一周的长途旅行,现在又要看一场时装秀吗?”

“抱歉,”耶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只是这里很特别,我忍不住想要多看看。”

“……我以为你不会喜欢这里。”

“如果足够热爱生,那么也不会厌恶死,它们是互相依存的。这里作为生者的对立世界而存在,虽然没有那些光芒四射的事物,但是却有着它独有的宁静——足以让生时的一切痛苦与牵挂都消散,让他们的心灵归于沉寂。人们就是在这里,等候着天父最终的审判。”

是,一个中转站。死神腹诽道。

“我很高兴能来这里看看。”耶稣闭上了眼睛,”但我不能一直留在这里,你知道的。”

“……但愿你的父亲不会因死神小小的恶作剧而太过愤怒,并且狠狠地责骂你一顿。”

“这可说不好,也许会的。”

“……那不如还是不要回去了。”

“你有没有想过审判来临时自己会怎么样?”

“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来不思考这些虚无缥缈的哲学问题,”死神斜睨了他一眼,接着则沉吟了片刻,“……我不知道,大概是消失吧。毕竟如果不再有生命存在,也就没有必要有死亡了。”

死神转过头去,看到耶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你无需感到歉疚或者如何,我本身也不在乎所谓的消失——对生命的珍惜是只有人类才会有的感情,不适用于我。”

“不,我是说你想错了。”耶稣说道,“你会和他们一样,到我的身边来。”

死神看向他,“……难道你的天父会平等对待我与他创造出来的人类?”

“如果他不会,那么我会说服他。我已照他命令的做了一切,自然也有资格提出要求。”耶稣停顿了一下,“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个说法,然而……既然我曾希望被拯救,那么我想你也会希望如此。”

“你没有意识到这是个分量很重的承诺吗?你如果无法实现,我是不会像那些无能人类一样罢休的。”

“我知道。”

说完这句话的耶稣,背后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光圈,这光圈在死亡世界的灰暗虚空内挖开了一个裂缝,硬生生将那些不属于这里的光芒塞进来了一部分。死神感觉到四周穿行的灵魂们开始蠢蠢欲动,他们凭着本能想要靠近,却又由于畏惧朝后退却。

死神没有去理会他们,他知道这一刻不会持续很久。耶稣的身型已在他的面前逐渐模糊。

“还有最后一件事,”耶稣的声音听起来不太真切,“你想要一个吻吗?一个真正的吻。”

死神微微睁大双眼,他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耶稣就果断地上前了一步,伸手抚上了死神的侧颈,准确无误地吻上了他的嘴唇。死神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但转而想到这并不会夺走他的生命便止住了脚步。

一个无关终焉和死亡的吻,一个无关上帝和天堂的吻。

不像之前十字架上那个滚烫的吻,这个吻是温暖与冷意的融合,二者分别能感到对方嘴唇上不同于自己的温度,并互相弥补。

“永生漫长,但我想你能找到乐趣,你还会见到很多人的。”

死神感到唇上的温度逐渐褪去。

耶稣的身影消失之后,只剩下他最后的那句话回荡在耳边。

他说,在此之前,我等着你。

 

 *

时间线滚动到了1854年,死神屈膝坐在奥古斯丁教堂内高处的一座浮雕底座上,支着下颌看着他的伊丽莎白与那位奥地利皇帝结为伴侣的全过程。

他的目光忽然瞥到了一旁耶稣受难的壁画,这时他想起了他。

那头金发、那双眼睛、那句承诺。当然,还有那个不同寻常的吻。

在那之后死神自然遇见了数不清的人,其中不乏令他感到有趣的灵魂,然而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些平庸无奇的人而已,终焉之吻只是例行公事。

他并不是经常想起耶稣。

然而此刻,他却感觉到他就在这教堂上空的不明国度内,像他俯视哈布斯堡王朝的覆灭一样俯视着整个世界,也俯视着他。

希望在那个上帝的周围待久了不会将他变得和他一样吧,死神想着。

他将自己的视线转回到伊丽莎白身上,就在她回答出那个“是”字的同时,他轻轻打了个响指。转眼间,教堂由明亮转为黑暗,死亡天使的黑色羽翼阻挡了从彩绘玻璃照射进来的阳光。他敲响了象征没落的丧钟,他看着下方无措的伊丽莎白。

即使此刻有他爱慕的人在,这一切也只不过是又一段历史而已,这只是又一个循环。

死神不得不承认,象征着终结的自己,现在却盼望着这一切能有个尽头。而那时,如果如他所言确实有充满着光和温暖的天堂存在,那么他就能够再见到他,并且迎来属于自己的终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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