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

非典型性反社会。

【阴阳师/光切无差】独赴黄泉

九千二一发完。

与游戏剧情有出入。

Summary:作为对过往的终结,源赖光实现了鬼切的愿望。

食用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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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胆花结界发出淡红色的光芒,八角处固定着的符咒朝上拢成了一个半透明的穹顶,将鬼切笼罩在其中。他虽闭着双眼,但蹙着的眉宇和时不时从额头上沁出的汗水,都意味着他的精神处于极度不安定的状态。

源赖光站在外围,抬起手腕来看了看方才在一番对抗中被割出的伤口,用袖口将它遮了起来。控制住鬼切花费了比他预料之中更多的工夫,他已经用尽了所有携带的符咒,然而对方带着浓烈仇恨意味的妖气仍止不住朝外蔓延的趋势。

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他必须在这之前作好准备,再一次完成记忆的清除和契约的强化,让鬼切重新变成自己的刀——除源氏意志之外,再无二心的刀。

手腕处的伤口突然一阵刺痛,源赖光皱了皱眉头,感觉到有粘腻的液体顺着手掌滴落。实际上这样的伤势称不上严重,这一点反倒让源赖光感到惊讶,在上一次鬼切与他替身傀儡的对峙之中,对方几乎刀刀致命,而这一次,鬼切的每一次攻击都带着犹豫踌躇。比起封印,对决本身没有耗费他太多的时间。

……或许他只是在确认自己是不是真身才会如此欠缺果断,除此之外不会再有别的理由了。

他抬头看了看结界上空模糊的光影,深吸了一口气,鬼切如此不稳定的精神状态无益于重新建立契约,只能等他的精力被消耗大半后再开始仪式。他走到结界的边缘处伸出双手,阖眸默念出咒令准备再进行一次封印的稳固。

而就在这时,鬼切好像还能够感知到源赖光的靠近一般,突然开始剧烈挣扎,本应无法自由活动的右手伸向了刀鞘,霎时间妖气失控般四处乱窜,源赖光不得不停下动作,抬起手臂抵挡妖气的侵袭。

狂风掀起他的衣袖,也吹散了鬼切那一头束起来的白发,源赖光眯起眼睛看着鬼切拼命摇晃着脑袋,像是要挣脱束缚那样朝前大幅探出身子,他张口大喊:“……杀了你……源赖光……源赖光……!”

嘶吼的尾音落下的刹那,源赖光只觉得一片刺目的纯白在眼前炸开,他下意识闭上双眼,身躯仿佛被风吹起一般离开了地面,强烈的引力将他朝着结界的中心拽去,他试图活动双手但却发觉自己无法动弹。猛然间他的身躯坠落到了地面,而睁开双眼时,映入眼帘的竟是刻有源氏家纹的墙壁。

“……这里……是?”

他犹豫地缓慢起身,四周的景致对他来说过于熟悉,因而才让他怀疑一切的真实性。他正站在源氏宅邸的演武场中,他发觉左腕处的伤口似乎已不再疼痛,抬起手来查看,伤势已不见踪影,就连衣袖上本应沾染的血迹都全然消失。

源赖光意识到四周出乎意料得安静。

他走到演武场的门口推开了门,庭院的一花一木并无异样,但无论是回廊上还是庭院里都不见到任何一个家仆或阴阳师的身影。四周洋溢着的与其说是静谧,不如说是沉寂,而在这份诡异缄默之中,源赖光明确地感知到了一个人的存在。

现在他可以确定了,他被拉进了鬼切回忆所铸就的幻境中。

尽管确认了这一点,但源赖光也无从判断这究竟是鬼切的哪一段回忆,也不明白他意识深处制造出这一幻境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按照常理来判断,溢满仇恨的妖气所对应的回忆应当也是与之差不多的东西,如果这是鬼切回来向他复仇的那一段记忆,这幻境未免显得过分安宁。

思忖了片刻,源赖光抬步迈上回廊,朝着他感知到的鬼切所在地走去,走上一段距离之后他便意识到,他是在朝着鬼切还在源氏时居住的房间走。

他们此刻已经非常之近,如果幻境的主人是有意为之,那么他应当也已经感受到了源赖光的存在,但源赖光依旧没有从鬼切那里感觉到任何一丝杀气。

他在房门外侧站着,以防万一将右手按在自己的刀柄处,垂眼看着回廊的地面,偶尔他能听到门内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在有人翻着书页发出的声响。他看了看自己按在刀鞘上的手,最终将它放下转而拉开了纸门。

……确实是鬼切没错。

然而却是穿着那件蓝色和服的鬼切,一缕头发束在脑后,其余的则整齐地披散在肩头。这身形与端正的坐姿对源赖光来说太过熟悉,但也是许久未曾见到,以至于此刻的他有一丝晃神,在自己意识到之前就张口叫出了他的名字,“……鬼切?”

坐在案前的人闻声回过头来,看到站在门边的源赖光后立刻站了起来,他有些惊讶地说道,“……主上?今天您不是去藤原家拜访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源赖光就站在那里,看着鬼切走到自己面前,语调一如既往地平和恭顺。鬼切看自己的主上半天不说话,疑惑的神态变得有些紧张起来,“……主上,莫非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情况?”

“不,我……”源赖光张了张嘴却又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将目光投向屋内的桌案,“……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吗?”鬼切顺着源赖光的目光朝身后看去,“以前主上曾给过我一些人类书籍,今日闲来无事便又拿出来翻阅了几下……这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源赖光想起在鬼切才刚作为付丧神问世时,为了让他对世界形成些自己的看法,他确实给过他不少书籍让他自己去寻找疑问的答案。

那时的鬼切虽然保留了身为妖怪时习得的人类语法知识,但由于对世界的认知就如同婴孩那样一片空白,因此常常对书中字句的含义无法作出正确的理解,还在向他提问时闹出了不少笑话。

这真的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如今源赖光也只能记起其中的分毫。

“……主上?”鬼切见源赖光像在思考着什么,又一次出声唤他,“您看起来有些奇怪,真的一切都好吗?”

“……当然,一切如常。”

源赖光朝着鬼切笑了笑,随即搭上他的肩膀与他并肩走回了屋内——这个动作、以及身旁人与自己同等节奏迈出的步伐声,都让他感到了陌生,也让他意识到此时此刻他最该做的,是将身处幻境之中但自己都毫无察觉的鬼切本体唤醒,从而击败他打破这层幻境。

只需再重复一遍他对他做过的那些事就好了,将过往的这些信赖扯碎,再将自己一直在欺骗他的事实真相告诉他,那么眼前这个忠诚的假象就会自然而然地消失。

……他会这么做的,之后他一定会。但现在,他却希望能在这里再逗留一会儿,无需多长,几分钟便可。

源赖光曾很多次在深夜面对着空空如也的刀架凝神发愣,伸出手想要触碰却又在即将触摸到的最后一秒收回,因为他知道刀架上什么都没有。他的刀已经不在了,而现在他的刀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只一会儿就好,接着他们就会回到黄泉之境,只要一切顺利进行,那么鬼切就会再一次变回他的刀——在现实中,而非幻境。

于是,他轻轻压着鬼切的肩膀让他与自己一同坐下,源赖光扫了一眼翻开的书页,“那么让我听听你的收获吧,有看到什么值得记忆的内容吗?”

鬼切转过身子看着书页,侧脸看上去完全像是个认真听讲的学生,“……书中花了许多篇幅诠释武士道精神中的‘忠诚’,主上也曾提到过这一点,但我对此总有一些疑惑。”

“说来听听吧。”

“在我的理解之中,忠诚即意味着忠实而虔诚,只为一位主人效命,并且不计较个人的得失,亦不惧死亡。”鬼切看着源赖光,“但主上曾对我多次说过,我有朝一日会凭借自己作出抉择……既然我已为主上效力,并且已经决定为主上奉献出自己的身心,那么这便已符合‘忠诚’二字,为何主上仍旧会说需要我自己作出抉择的那一日尚未到来呢?”

”对你来说,忠诚二字的对象是某个人,这便是你的误区,鬼切。”

鬼切眨了眨眼,“主上,我不太明白。”

“忠诚并不针对某个特定的对象,而是针对一种理念。人们选择一个主人效命,也仅是因为那一理念在他身上得到了最恰当的凝聚和体现。”源赖光停顿了一下,“他们并肩作战时总会体现出无上默契,不仅因为心意相通,更因为理念相似,他们是在为同一种事物奋斗,而地位尊卑只是其次。”

鬼切点了点头。源赖光继续说道,“你一直以来都是源氏的刀刃,从问世那一刻开始也一直紧随在我身边,我以自己的信条来教导你,但终有一日你会形成属于自己的观念,对生命、对理想、对善恶,或许与我教你的不谋而合,也或许会有分歧。鬼切,这就是我所说的,属于你自己的抉择。”

“……主上,这一抉择,我已经做出了。”

鬼切的表情看起来认真肃穆,方才提问时显出的那一丝稚气已经消失。他像是在诉说着一件对自己和源赖光来说都极其重要的事情,一字一顿地开了口,“我的抉择就是永远站在主上的身边,主上所追求的和平即为我的愿望,而主上在实现理想道路上所要背负的罪恶,也将由我一同分担。”

源赖光平放在膝盖上的手指颤动了一下。

……那就是他一直以来感受到的,是与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鬼切充满信任与景仰的目光类似的事物。这目光落在他的后背上时,源赖光感到自己在战场上将战无不胜;现在当这有力的话语入了他耳中时,即使这只是一个幻境,他同样感到了远胜过一切的骄傲。

鬼切说:我的抉择就是永远站在主上的身边。

正如源赖光也曾对鬼切起誓过会永远对他毫无保留一样,然而这份互相信赖的起始就是谎言。鬼切是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对他付诸信任,如今他知道了真相并将其收回,源赖光又有什么理由认为他这么做不是理所应当的呢?连他自己都分不清当初他对鬼切说出那句“你终有一日会凭借自己作出抉择”时,究竟是否暗示着总有一天鬼切会知道真相,从而使二人分道扬镳。

源赖光明白了这个幻境产生的缘由,鬼切仇恨的最外层看来是愤怒,而深究其核心则会发觉是被背叛的痛苦——并非由于源赖光利用了他妖怪的身份来屠杀自己的同类,而是由于他的欺骗。

他们都曾许下诺言,只可惜也都没能做到。

那句“你也同样,将永远是我最引以为豪的刀刃”如鲠在喉,源赖光怎么也没能将它说出口。

 


“赖光大人……赖光大人……!急急如律令!”

突兀传来的声音让源赖光猛地一惊,他还未反应过来,面前鬼切的身影就开始变成一缕轻烟消散,连带着四周的景象也一同变得模糊。他站起身来朝前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他的残留影像,然而重力却顺势将他朝下狠拽,在自己的身体即将撞到地面的瞬间,源赖光惊醒过来。

四周已不是鬼切的房间,而是黄泉之境,眼前的源氏阴阳师见他终于清醒过来才松了一口气。

……回忆毕竟不是现实,他回来了。

“赖光大人,您还好吗?”

“没事,”他轻轻挣开身旁人的搀扶,单膝跪地站了起来,望向依旧被束缚在结界中央的鬼切时感到一阵眩晕,但很快忍了下来。他这才注意到四周的建筑及花草有被妖气破坏的痕迹,看来在他被拖入幻境的这段时间,鬼切的执念有增无减——然而现在的他似乎也是被这一番折腾耗尽了心力,尽管外表看起来依然狼狈,乱糟糟的白发披散在肩膀一侧,倒显得比刚才要平静得多,眉宇也松弛了些。

一旁的阴阳师上下打量着源赖光,确认家长无恙之后才急忙开了口,“赖光大人,刚才四散的妖气过于强烈,导致许多妖怪都被吸引了过来,我们已在阻止它们前进。无论如何现在的时机不适合进行契约强化,还请您先尽快离开。”

源赖光闻言回头看了看远处,隐约可见许多失控的妖怪跌跌撞撞地朝这里前进。好在封印还算稳固,但仪式只有一次机会,还是等待鬼切的状态平复些再进行更为稳妥。源赖光朝着鬼切又看了一眼——那模样完全不复此前的谦逊恭顺,但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相似,是此前的纯粹变为了此刻的执着,他曾全心信赖的程度越深,此刻的执念也就越强。

他闭上眼睛不再看他,回过头去对源氏阴阳师下了命令,“你留在这里指挥作战,如果有什么新情况就来向我传信,我今夜会再过来,到时就应当可以开始仪式了。”

得到了对方的肯定答复后,源赖光转身迈下了台阶,腕部的伤口重新开始疼痛,他反而觉得就这么放任不管会更好些。感情会滋生犹豫,羁绊则是果断抉择的大敌,他今日已经想得够多,差不多该就此打住了。

而就在他迈下最后一级台阶时,身旁的草丛忽然传出了一阵微弱声响,源赖光循身面朝那里,直觉比起判断力更先将危机感送入了他的大脑,在他拔刀出鞘的时候,却意外地没有看到任何妖怪从草丛中跃出。

下一秒,背后的吼声与源氏阴阳师的喊叫一同响起。

利齿啃咬上了肩膀让源赖光痛得紧皱眉头,他朝前踉跄了几步后稳住身形,反手将刀刃插入那只妖怪的身体里,痛苦令它的身躯紧缩成一团却仍旧不肯松口,沾上了鲜血的嘴一开一合,从中吐露出低沉的话语,“……源氏……可恶的……源氏……”

真是似曾相识的话,但这只不过是低劣妖族罢了,如今它也不过在做些垂死挣扎。

源赖光冷笑了一声,将手里的刀刃拔出几分,接着再一次穿透了它的身体,伤口迸裂让妖怪的躯体随之四分五裂,残骸掉落在地面上,很快化成了一股气味刺鼻的烟雾。

朝这边赶来的阴阳师停住了脚步,但他脸上的慌张神色却不因妖怪已被杀死而有丝毫减少,他看着源赖光被黑色血液沾染上的侧颈,“……赖光大人……瘴毒……”

源赖光在原地持刀站着半晌没有动弹,过了好一会儿才缓慢地抬起手来看了看自己的手腕。

瘴毒已侵入了他手腕处的伤口。

 


高烧和疼痛折腾了源赖光好几天,以至于这段时间来他都迷迷糊糊的,唯一还算清晰的记忆就是家仆和医官围绕着他忙活个不停,而后者每次趁他清醒交代病情时,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其实并不需要他们多说,源赖光对自己的状况心知肚明。

命运是个反复无常的东西,这点他从不否认,尽管他不会屈服,但也难保某天会有意外发生打乱他的所有计划,让一切都付诸东流。

虽然其它阴阳师们都一致在口头上反复强调他们的家主一定会很快康复,但到底是内心的疑虑占了上风,以至于这几天整个源氏宅邸都洋溢着惶恐不安的氛围。这也是正常现象,源赖光一直忙于退治妖魔、稳定局势,到现在都还没考虑过继承人的事情,即将面临的群龙无首局面,想必谁都会忧虑重重。

因此源赖光才刚恢复一些体力,第一件事就是安排家族事务,确定继承人选,嘱咐交接事宜,以及指定可靠的长老教导那些还远不成熟的家主候选。

在源赖光房间里进进出出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原先弥漫着的那股不安气氛反倒消失了大半,原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的人们也都有了各自的事情要做,他们似乎没有工夫顾及源赖光本人的健康状况了。

至于那些自他上任之后从来没少过的议论和窃窃私语,什么“咎由自取”、“自讨苦吃”之类,他照例一如既往地当作没有听见。这些人在他活着时从不会说他什么好话,在他死了以后恐怕也是一样。

身为家主的源赖光是受到许多人尊敬和钦佩的,但只身为源赖光的自己与任何人都没什么深刻的羁绊,除了鬼切以外,他也没对什么人真正付出过信任。

源赖光躺在病榻上,望着窗外体验着这许久未到访过的平静,他屏退了最后几个坚持要守在他身边的人,终于开始有时间考虑自己的事情——真正属于自己的事情。

被瘴毒侵袭得最为严重的左臂已经几乎抬不起来,哪怕是下个床的动作都会引起一阵剧烈的呛咳,凭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他不可能再去完成契约仪式。这也就意味着让鬼切重新成为自己的刀一事,和其它计划一样落空了。

但两人的契约还保留着,如果源赖光死去,还被封印在黄泉之境的鬼切也会落得一样的下场。

他不是什么信奉“得不到的东西就要毁掉”这种愚蠢信条的偏执狂,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鬼切有多优秀,也明白他拥有能够到达更高境地的潜力。这一切不应该在毫无意义的情境下毁于一旦。

那毕竟是他铸造出来的刀,他不希望他就这么折断。

源赖光看着放在自己床榻边上那把随手携带了许多年的长刀,想伸出手去碰一碰,但才刚一起身疼痛就席卷了整个胸腔,他收回手捂着嘴咳起来。

……如此狼狈,他未曾期待过自己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但就像他一直以来做的那样,对于这毫无道理可循的厄运,他也不打算就这么束手就擒。这样落魄而惨淡的死亡本身并没有意义,但他可以赋予它意义——他还有能做的事情。

当呼吸渐渐平复时,他开口唤了在门口候命的侍者。

他要满足鬼切的愿望,放他自由。

 


山顶的风不算强劲,但对于现在的源赖光来说还是有些微凉,他裹了裹身上的衣物,没有回头就感觉到鬼切已站在了他的身后。

一切顺利,源赖光心想。

他命令下属将失控的妖怪引向大江山,让那里的茨木童子发现了黄泉之境的异状,他唯一可以求助的对象就是安倍晴明。凭借大阴阳师的个性绝不会对此事放任不管,同时他又具有着能够破解源赖光所设下的结界的能力,结果便是鬼切被解放了出来,这看似是他们千辛万苦达成的成果,实际上一切都在源赖光的掌控之中。

接着便是暴露行踪的些许小伎俩,对于被封印过一次后更急迫地想要向源赖光复仇的鬼切来说,他自然也顾不上辨别这是否是个陷阱。

何况,就算是陷阱他也不会轻易放过眼前的机遇。

鬼切就站在他几步之外的地方,源赖光能够通过血契的狂躁涌动感知到他的愤怒,但鬼切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于是他先开了口。

“还记得这个地方吗?”

鬼切依旧没有回答,源赖光并不在意这一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以前你和我在训练之余常来这里俯瞰京都,这里的樱花树看起来没怎么变,可惜现在时节正处严冬,花瓣都早已凋落,恐怕盛开还得等到来年。”

似乎是源赖光话语中过度悠闲的语气让鬼切觉得有些奇怪,他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才终于开口,“……是啊,我当然记得,一点都没忘。恐怕你也没预料到我会在这里找到你。”

“你追踪的本领与日俱增,或许你应该为此感谢我一下。”

“……你少啰嗦!”鬼切喊出了声,“欺骗我、背叛我,用替身傀儡让自己逃脱,又趁我犹豫的时候将我封印在黄泉之境饱受痛苦……现在却还在这里轻描淡写地谈着过去!”

“无论是否愿意回忆起,过去始终都会和每个人纠缠不休,”源赖光回过头去看着他,“你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啊……或许吧,回忆和过去是我一辈子都不能摆脱掉的东西,但我已经受够了和你互相纠缠,源赖光……你没有料到我会在这里找到你,因此在我面前的你绝不可能又是一只傀儡。”

鬼切眼神逐渐变了,他拔出了自己身侧的刀,将刀尖对准了源赖光的胸口,“上一次正因犹豫我才会落败,但这次绝对不会。”

“不管重复多少次,你的动作都始终是破绽百出,只要你学不会压下怒火与仇恨,就永远不可能战胜我,也不可能杀死我。”

“……闭嘴!”

刃风以超出源赖光预估的速度袭来,他偏过身子堪堪避过,肩膀处的衣料还是被划出了一道口子。迈出右脚的一瞬间他没能保持好平衡,朝一侧趔趄了两步才勉强维持住了身形,他同样拔出了自己的刀。

对决一如既往,源赖光发觉鬼切也并不是完全没有进步。尽管愤怒仍旧蒙蔽了他的双眼,让他的刀法在每一次迅猛的攻击中欠缺对对手回应的考量,但他也确实学会了在适时的时机掩饰自己的防御弱点。

而对源赖光来说,奋力维持原样不让鬼切发觉他的异常就已经足够耗费掉他的大半体力,连他自己都觉得他劈斩出去的每一刀都软绵绵的,但他已无暇顾得上攻击的准确性和力度。

几日的休息并没有让瘴毒的效力退却,相反只让它们愈发朝着心脉处蔓延,源赖光本想等待体力恢复些许再实施计划,但他很快意识到那一天恐怕不会到来了。

这对源赖光来说已是最后一战,结局是一定的。想到这里,他又在自己的动作上倾注了几分力道。

然而,鬼切毕竟对于源赖光的实力和技巧同样了然于心,他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停下动作皱起眉头打量着站在对面的人,“……你不对劲……你……”

源赖光没有给鬼切说完这句话的机会,趁着对方无防备的瞬间,源赖光的刀刃第一次接近了鬼切的胸膛,后者惊讶之余朝后退却,但对方的刀还是在他胸口留下了一道血痕,与此同时,一道淡红色光芒逐渐汇聚成了一个小型法阵,附着在了伤口处。

“……这是……!”

“我还刚想夸奖你有了些进步,鬼切,”源赖光露出了嘲讽的笑容,“但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忘记了我曾经教过你的,直到自己的敌人倒下之前战斗都不能算作结束,也不能够有丝毫松懈。鬼切,这就是你复仇的执念吗?你所谓要杀掉我的决意只是这点微不足道的东西吗?”

血腥味冲上喉管,源赖光硬生生将它压了下去。

瘴毒距离吞噬掉他的残余生命已经很近了。

——用这话语激怒他,然后让他杀了我。

“可恶……源赖光……!!!”

杀了我,实现你复仇的愿望,取回你的自由。

砍过来的这一刀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迅猛,源赖光只象征性地挥舞长刀作了个格挡的姿势,刀刃精准地捅进了他的心口处,剧痛盖过了瘴毒所引起的钝而模糊的痛感,源赖光终于无需忍耐,张口咳出了黑色的血液。

模糊的视野中,他看到鬼切的表情由震怒转变为狂喜,但那狂喜只持续了一瞬,接踵而至的是惊愕。

真糟糕,在最后一刻还是被发现了,这可称不上是一个完美无缺的计划啊。

源赖光觉得自己的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粘住了,每一次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代替话语从他的嘴里溢出的总是好像怎么都咳不干净的黑血。

他的身体开始摇晃,刀刃滑脱出了他的身体。

……真是一把好刀啊,但从今以后恐怕你得自己一个人前进了。

不要再听信任何人,鬼切,不要再付出你的忠诚,为自己而战吧,就像我曾说过的那样——凭借你自己作出抉择。

当源赖光即将倒下的时候,他终于觉得自己发紧的喉头松弛了些。

他从嘴里挤出了微弱的两个字。

“……鬼切……”

 


狂躁几乎是在一瞬间褪去,此刻周围除了风声之外什么都没有,鬼切愣愣地跪坐在源赖光的尸体前,他不知道自己已经这样待了多久。

似乎天黑了,悬崖下方隐约传来光亮,那大概是京都亮起的灯火,而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倒在地上的银发青年。

源赖光的红色眼眸没来得及闭上,但已经没有了神采,那一缕惯有的嘲讽笑意还凝固在嘴边。他的银发沾上了血污,被染成了难看肮脏的黑色,凌乱地披散在地面上。

鬼切总觉得眼前的这一幕不是真的,他总觉得源赖光还会爬起来继续嘲笑他的漏洞百出,或者用又一个计谋让这具看起来是尸体的东西从他眼前消失。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没有发生。

源赖光死了。

鬼切觉得自己空荡荡的,似乎他所有的一切随着源赖光的死也一并消失,胸前的那个龙胆花阵型早就不见踪影,他本以为那是一个企图将他再一次封印起来的结界,但现在他体内流动得极为顺畅的血液表明,那是一个破除契约的阵术。

源赖光在被他杀死之前斩断了二人之间的联系,所以他现在还活着。

鬼切从没想过自己能比源赖光活得久,一直以来他的目标就是与他同归于尽,但现在却只剩下他一人。

他不知道之后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了。

源赖光又一次独断专行地替他安排好了一切,但却并未考虑这是否是鬼切想要的。

杀了源赖光,完成了复仇,他却感觉不到喜悦,当初将傀儡剁成一团碎肉时那种病态的狂喜,如今却一分都找不回来。

源赖光最后唤他名字时的声调还在他的耳边萦绕不去——鬼切、鬼切、鬼切。

鬼切分不清是因为什么,是因为这一次复仇与其说是由他完成,不如说是源赖光亲手促成的,还是因为他自此刻起失去了所有的目标,丢掉了属于鬼切这把刀的唯一羁绊。

……也许是后者更多一些。

他早就明白复仇成功的喜悦终究会褪成一片空白,但以往的他毫不怀疑在此之前自己就会死去,因而也就不需要考虑这一点。

鬼切终于明白为何自己在黄泉之境遇到源赖光时会有所犹豫了。

源赖光一直都英明而果断,何况他从来不会认为自己是错误的,但在有关鬼切的事情上,源赖光偏偏太过自以为是,他错得离谱——从开始错到结束,到现在还在犯错。

他错在以为告诉鬼切真相,鬼切就会离开他。

他错在以为鬼切之所以憎恨他,是因为他利用了鬼切伤害同族。

他错在以为这样的结局是鬼切想要的。

他错在以为忠诚二字对鬼切来说应当是为某个理念而付出,但鬼切自始至终只想为他源赖光一个人效忠。

或许是相似的理念能够成就主从二人的联系,但这联系一旦因日积月累的相处和并肩作战愈发牢固,即使有一日他们的理念相左,也无法做到真正斩断羁绊。身为“刀”的鬼切,无时无刻不在望着源赖光的背影,即使在想要杀掉他的时候也一样。

但身为“主”的源赖光是否也怀念过他最引以为傲的刀,鬼切不知道答案。

他永远不可能知道答案了。

 


源氏的家主死了,备受争议的天才阴阳师死了。

他的主上死了,他最终成了一把形单影只的刀。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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