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

非典型性反社会。

【德扎/主教水仙】Jérôme

时隔三个月的出锅。

我爱水仙。

为冷tag添砖加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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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洛雷多从来都只穿红色,无论是出行、弥撒、宴会,那身红袍和在胸前悬挂着的十字架始终是他身份的昭示,因而他在外从来不会换成其他颜色的衣服。

只有一次,当他穿着自己熟悉的衣袍在窗前驻足良久沉默不语时,有人看穿了他的犹豫,于是他便像是要抓住这个时机一样,适时且平静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主教的衣服未免太过显眼,到哪里都会立刻被认出来。”

科洛雷多闻声回过头,看着面容一模一样的人驾轻就熟地坐在他办公桌旁的天鹅绒座椅上,垂着眼睛有一下没一下翻着手里的书页,时不时端起一侧的茶杯抿一口。

即使是在无人之地——纵使有人也无妨,从那个荒谬的夜晚开始便只有科洛雷多一人能见到他,他也还是维持着大抵端正的坐姿。是的,大抵端正,科洛雷多想如果是自己,应当会比他坐得更笔直一些。

他的目光落到那根屈在杯把里的手指上,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对方已经将视线从书本上离开转向了他,于是他定了定神开口,“我知道。”

“那你还在等什么?”

“……你的茶水和书都是从哪里来的?他们不是我房间里的。”

“这不重要,我想要什么便都会有,”他说,“何必要避重就轻,你不太擅长在这种地方转移话题。”

“……”科洛雷多不再回答,只是沉默以对,他不再去管身后的人是不是还看着他,转过身重新俯视着自己的花园。

他当然明白他不可能穿着主教的衣服去维登剧院的后台,即使他再怎么掩人耳目,暴露行踪的可能性也太大,想必第二天维也纳的大街小巷就会遍布流言。只是在他心里直到现在还有某一隅正在抵抗和质疑,换掉衣物相当于放下自尊与身份的最后一步,这最后一步,究竟是否有其意义?

科洛雷多闭上眼叹了口气。可他早就作出了选择,在身后这个同样称自己为“科洛雷多”的人出现的那一晚,在乐谱洒了一地的琴房里,他就已经决定好了。

这不过是最后一丝无用的犹豫罢了,他决定将它抹掉。他摇响了桌上的铃。

 

其实科洛雷多或多或少抱着一点侥幸,裁缝最后送来的衣物未必会和他穿的一模一样,但这不过枉然,新定制的衣袍从布料到颜色,从纽扣的位置到袖边的纹路,全都和他身上那件别无二致。

反正也见怪不怪了,他想。

临行之前他遣走了所有的仆人说要一个人待一会儿,和他在房间里面对面地站立着。科洛雷多还以为他会率先说点什么,可是最终还是他自己先打破这诡异的沉默。

“你是要在这里,还是要……”

“我或许该真的奉劝你不要去的。”

“……什么?”科洛雷多朝着他走近一步,像没听清似地侧过了头。

他看起来有一点无奈,指腹在合上的书本封面来回摩挲,“因为可能只是枉然。”

“境况已不同于往日,他现在需要帮助。”

“你认为他会接受你的帮助?”

“如果他关心他的音乐能否继续留存于世,那么他最好这么做。”科洛雷多停顿了一下,“我会给他他想要的一切的,稳定、机遇、薪资、自由,我不会再施加诸多限制……毕竟尘世的规则不适用于他。”

他没有回答,而这让科洛雷多感觉到一丝焦躁,他发觉自己很想从对方口中得到一点回应,或许是一句认同,于是他率先发问了,“他有什么理由拒绝我?”

但他依旧维持着令人不悦的缄默。

科洛雷多知道自己得不到回答了,去维也纳的路程很远,他应当快些上路。

 

马车几乎从驶出萨尔茨堡之后就在不断地颠簸,令科洛雷多感到不适,他全程忍耐着不开口质问马车夫究竟是不是选择了一条正确的路。但转眼间他便想到,距离自己上一次启程去维也纳已经过了十年,他如今已不再是对出行的辛劳可以泰然处之的年纪。

窗外的景致对科洛雷多来说也没什么新鲜的,就像维也纳这座城市一样,没有什么吸引他的地方,何况他这一次去不是出于政治上的目的。他的思绪开始到处漫无目的地飘散,大多都是些零散琐碎的回忆,其中的大部分又都和沃尔夫冈·莫扎特有关,即使是现在想起他的出言不逊,科洛雷多仍旧会感觉到太阳穴开始突突地跳,那些出格的脏话,那些糟糕的礼数,那目中无人的态度,他真的有轻而易举让自己生起气来的本领。

接着他想到了那个还留在他房间里的人——或许说留在并不合适,他是否具有真正意义上的形体,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科洛雷多根本不得而知。他降临得毫无预兆,甚至有些莫名其妙,紧接着又像自己一开始就应该存在一样理所当然地留下。

就像是在等待什么,可他在等什么,科洛雷多同样不可能知道。

看着他就宛如面对着一面明镜,这是科洛雷多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所想,而现在他本人已经开始面容苍老,双鬓染上白发,对方还是一副盛年时的样貌。

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科洛雷多明白他们的相似,他们对事物抱有着同样的看法,他们的生活习惯、言语风格、拉琴时候的姿势都如出一辙,尽管这极其荒谬,但将其否认也不再有任何意义。可他始终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一个他臆想出来的幻境,一个纯粹的灵异现象,还是一个上帝给予的启示?唯一能够确定的便是他知道着许多科洛雷多不知道,或者说暂时还不知道的事情,他常表现出一种怪异的随性,宛如洞悉一切但又对什么都不愿插手的傲慢。

有时候科洛雷多觉得和他面对面站着的感觉就像他祈祷时的感觉一样,他知道永远不能抱有天父会给出“答复”的希冀,但却总不愿放弃这样唯一的建立联系的方式。他感到距离祂和他很近,但同时又感到距离祂和他很远,远到不能触碰,远到无法企及。

科洛雷多发现自己已经能够远远地看见维也纳的城市轮廓了,于是他选择将这些东奔西走的思绪如数拉回,他伸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双手撑在膝盖上遥望着建筑的外形变得愈加清晰。

他会径直前往维登剧院,那里应当正在举行《魔笛》的首演,他可以在仆人的掩护下不被注意到地进入后台,剧院人员哪怕是发现了想必也不敢阻拦。他不会动怒或责备,他会分析利害、好言相劝。莫扎特并不至于不知趣到这种地步,科洛雷多想,他会答应的。

 

萨尔茨堡的冬天还未降临,但时至秋季末尾,多少也显现出了一点苗头,尤其是在夜幕落下之时,白天阳光照射所残留下的暖意也逐渐被阵阵冷风裹挟着带离,在这样的时刻策马奔驰总是有些凉的,何况科洛雷多刚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争执,和这比起来以往的那些根本就算不上什么。他的建议、规劝和好意在依旧骄傲自满的莫扎特眼中只不过是又一轮新的掌控的借口,科洛雷多已经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怒意,但仍是在对方一次次斩钉截铁的拒绝中到达难以压制的地步。

他几乎是甩手而去,狼狈地快步离开了剧院后台。

而令他感到屈辱的不仅仅是莫扎特的拒绝,还有其他的东西,他感到自己被欺骗、被背叛、被玩弄。距离萨尔茨堡已经没有多少距离,而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马车缓慢的行进速度令他心烦,科洛雷多不顾仆人的劝阻果断下车亲自策马跑完剩下的路程。他急于回去,他急于要抛出询问,他感到自己这一生中从未如此颤栗和愤怒过,莫扎特的拒绝并不至于令他如此,是他,是他令他如此。坐在上下颠簸的马背上,科洛雷多感到浑身的骨头都在逐渐加剧的冷意中嘎吱作响,但这冷意非但没使被混乱想法充斥的大脑冷静下来,反倒把心里那股焦躁煽动得更甚。

这段路让他感觉从来没有这么长过,当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的时候,他终于到达了主教宫。科洛雷多翻身下马,连一句话都没有向仆人交代,扔下了自己的马匹径直走进了宫殿。在身后关上的大门隔绝了外面的冷空气,科洛雷多听到自己的鞋底踩在走廊上发出的声音,两旁的仆人都知趣地退开,战战兢兢地给自己这位看起来情绪极其糟糕的雇主让路,科洛雷多根本无暇顾及他们任何,径直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在看到那个背影的时候砰地一下关上了门。

他在窗前站着,似乎是在刚才已经看到了科洛雷多归来,而并不对他的突然出现感到意外,他平静而慢条斯理地转过身,目光不动声色在科洛雷多身上上下扫了一番,“从维也纳到萨尔茨堡的路程可不太好走,你不必这么赶。”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好像已经知道了一切,于是甚至连问的必要都没有的、胜券在握又不为所动的淡然语气,科洛雷多感到震怒与不解接二连三地涌上来,他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在颤抖,有什么东西在撕扯他的神经,催促着他赶快去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你知道的。”

他无声地予以回望,于是科洛雷多走近,在他面前几步处站定,一字一顿地又重复了一遍,“你知道的。”

“是,我知道。”

一个直白的肯定,甚至连一点周旋和解释的意味都没有,他就这么作出了回答,就像是他认为合适的时机已经到了一样,而这一切由他来决定,何时该说,何时该隐瞒,何时该等待,科洛雷多能做的就只有顺着对方的意思被动选择接受。

“你知道,那么为什么不阻止我?”科洛雷多的声音抬高了几分,他觉得自己现在像个比真实年龄年轻了三四十岁的莽撞小伙子,但他难以克制,“你可以提醒一下的,只需要一句话。”

“我提醒过了,我说过我也许应该劝你不要去。”他停顿了一下,“可你是怎么回答我的?我知道你有多固执,换句话说即使我将我所知道的结果全数告诉给你,你难道就会乖乖听从并放弃最后的劝说?”

“但我至少可以有一个心理准备,不至于在那座剧院里落得那样被拒绝的下场。”

“事实是无论你是否提前知情,结局都是已定的,你就算事先知道,也不会比你现在更好过。”

“……”科洛雷多的唇瓣紧紧闭合着,他咬紧了牙关,“至少我不会觉得我被欺骗。”他深呼吸了一下,继续说道,“也不会觉得我被玩弄,如果说上帝从不回应他的仆人是因为祂远在遥不可及的天堂,他的智慧即使是神职人员也不能触碰和企及,那么你呢——你分明此时此刻就在我的面前,还是说你不过是一个冷眼旁观者,所谓的历史见证者?”

“历史不需要任何见证者,它会自己见证自己。”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气氛近乎剑拔弩张,科洛雷多感到对话的方向已然不受控制,他的思绪被两股力量朝着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拉扯,一个叫他仓皇逃离,一个叫他咬牙坚持。

“你根本就没有提出问题,为什么你不能将你心里所想的说出来?”他朝着科洛雷多站着的方向抬了抬下颌,“你想知道什么,科洛雷多,问出来,我就会告诉你。”

科洛雷多无法否认这一字一句是有着特殊的引力的,即使他在开口的瞬间便意识到这是自己的又一次被动接受,但他还是按照着他的意思做了,“我想知道你是谁,或者说,你是什么?你究竟为何出现,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他垂下眼看着地毯,科洛雷多则屏息以待,他还没有来得及换下身上那套闷热的出行衣袍,早已经闷出了一身身的薄汗。开口吧,开口吧,他在心里祈祷,无论是什么,现在该是他知道答案的时候了。

“我是你。”他说出了这简单的三个字,就在科洛雷多以为他已经说完想要接着追问的时候,他抬起一只手拦住了他,“但又不只是你,我是你的全部,你的过去,你的现在,你的未来,更高层次的你,知晓一切的你……但仅仅是知晓罢了,我也无法改变那些事情,那些终究由上帝作出决定。”

“那么你存在于此,又有何意义……?”

这回他看起来倒有些困惑和不安了,这神情科洛雷多着实不曾见到过。

“很遗憾,这是唯一一个我不能给出回答的问题,因为我也不知道答案。”他重又抬眼看着他,“很多事情都没人能给出答案的。”

于是科洛雷多再不能问出什么了,他只觉得所有的力道都在这一瞬间被抽离,他想要离开的刹那,对方却抢先了一步拦住了他,“等价交换,现在轮到你回答我了,科洛雷多。”

“你既然知道我的一切,还有什么可问的?”

“就算知道,我也还是想要亲口听到你的回答。”

“你想问什么?”

“你有没有向莫扎特表明,你个人希望他重新回到你身边,你是真心希望给予他帮助?或者,你有没有为你过去的种种行为道歉?”

“……我没有必要这么做。”

“为什么?”

“我们存在着观念上的差别,那不会有任何用处。”

“这是你现在被拒绝之后得出的结论,但在你踏入后台之前你并不能预判到这一点,何况你都没有尝试过又怎么知道无济于事?并非人人都只遵循理智,有时人们需要的正是感情。”

感情。

这两个字从另一个自己的嘴里说出来真是让科洛雷多打心眼里觉得好笑,一阵苦涩开始顺着喉管往上涌,堵塞住了喉咙口让他难以开口。

是的,他并未尝试,他甚至连这样的可能性都没有考虑过,在科洛雷多的心里,放下身份和尊严亲自去请一个辞职的仆人回来已经是莫大的让步,何况他在一开始并没有掀起另一次争吵的打算。他可以宽恕、原谅、忘却,但这些是他给别人的,如果说要他放下全部的自尊,去追回甚至是恳求,科洛雷多心知肚明自己永远不可能做到。就像此时此刻,纵然他因这拒绝而感到极为不甘,他也没有对对方显然差劲到了极点的身体状况全然放心,但他既已再一次和莫扎特划清界限,他便不会再插手任何与他有关的事务。

科洛雷多看向他,他似乎并未在真正等待一个回答,更像是在等待科洛雷多整理好自己的思绪。于是他问道,“……那么,他难道会需要我的诚意吗,理智之外的‘感情’就能够逆转这样的结果吗?”

科洛雷多同样并不真的需要对方的答案,他已经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在他和莫扎特之间永远有着不可能调和的矛盾冲突,他们永远无法相互理解,即使是有着谅解的意愿,终究他们都不是会为其就放弃原则的人。就像科洛雷多不会放弃全部的尊严一样,莫扎特也绝不会放弃他现在的道路。

科洛雷多看到他开口说了一句什么,但是声音很轻导致他没能听清,他走上前一步。接着他重复了一遍,依旧很轻,语调也不似平常那样平稳,他说,“……但他至少会知道你的想法。”

而他现在不知道,科洛雷多也同样永远不会知道听到他真实想法的莫扎特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他们都永远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了。

“我确实有想过要阻拦你,科洛雷多,这是真的。”

他抬眼看看他,嘴角扯起一个不屑的弧度,紧接着又再度低下头去。他并无法这么简单地就去相信对方说的话,“可你没有这么做,仅仅是想又有何用处?”

他感觉到对方走近了他,就在他一步——或许一步都不到的地方停了下来,他的声音近在咫尺。

“我没有这么做,是因为你需要亲自去经历这一切,而不是由我来告诉你。你需要亲自被拒绝,亲自体会到那种不甘,你会觉得愤怒、不解,你会决定从此不再干涉和沃尔夫冈·莫扎特有关的任何事——但同时你又会不受控制地去思考被拒绝的真正缘由,紧接着你会发现你们之间存在着的,永远无法被填补和忽视的裂痕,你便会知道结局是一定的。”

他今夜所说的话着实比他以前加在一起说的话都要多,尽管科洛雷多本身也不是多爱说话的人,他依旧产生了这样的想法。而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从这些话里感觉到了几分怪异的平静,就像他一直从对方身上感受到的那样,一种不为所动的平和,仿佛一瞬间驱散走了那些糟糕情绪。

于是他平静地呼吸着,依旧低着头等待着,他觉得对方还没有说完。

果不其然,他开了口,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平稳,就萦绕在他耳侧,“那才是完整的生命,你总要自己去成就它。”他停顿了一下,“杰洛米,你要自己成就它。”

科洛雷多的肩膀小幅抖了一下,他睁大眼睛朝对方看过去,看到他嘴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像是在微笑。他刚才叫他杰洛米。在他小时候曾有很多人在很多场合用这个名字称呼过他,母亲、兄弟、当地的神父,甚至是父亲心情愉快的时候也偶尔会这么叫他,但他着实有很久都没有再听到别人口中说出这个音节了。而他一度曾对这个名字有着没有任何理由的好感。

那份平和就这样在心口处缓慢地流淌着,于是他慢慢地点了点头。

——他将自己成就它。

 

他一直留了下来,直到科洛雷多的生命终于走到了尽头的那一天,他曾经以为他总有一天会毫无预兆地消失,但他终究没有。

科洛雷多从维也纳回来后没几天,莫扎特去世的消息就变成了一纸信函出现在他的办公桌上,他平静地阅读、回复,再合上信封、将信件收好,但或许他并不如自己预期的那样平静,因为当他意识到时,他已经坐在桌前发了一上午的愣,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做。

而他们则对这个名字保持着心照不宣的默契,就像他们都知道,不再有必要去过问葬礼的细节和莫扎特遗留下的妻子儿女的现况。就像他们都知道,何时能够架上小提琴,合奏一曲莫扎特曾经谱写过的美妙的乐曲。

在那之后,科洛雷多又活了很久,尽管身为神职人员他从不该抱有那样的想法,但他觉得自己着实活得太久了些,他的年岁比起莫扎特要大上好多,但他却又足足活了二十年之久,十年对抗,十年流亡,十年在萨尔茨堡,十年在维也纳。

再一次踏上维也纳的时候,他除去大主教的头衔以外,什么也不再剩下。权力、身份和财产都离他远去,有时科洛雷多甚至觉得上帝也同样弃他而去了,尽管他身边的另一人和他有着不同的看法。

但纵然科洛雷多又有着一肚子的疑惑,他最终选择将它们全数倾注进了每日的祷告之中,他再也没有向他提出个任何一个问题,他知道对方不会再回答,他也知道自己必须亲自经历和找寻,即使他可能到死去的那一天都无法得知答案。

而只有一次是例外,那一次科洛雷多问了一个问题,也得到了回答。

 “我应当不会落得什么悲惨死亡的下场吧,像曾经的莱特瑙大主教那样。”他问。

他们对视了好一会儿,接着科洛雷多听到了他的回答,他用着非常肯定的语气说,不会。

下一样离科洛雷多远去的东西是回忆,他不再能拉琴,不再能翻阅书籍,活动范围受限,到了最后只能终日卧床,然而其他的事情他都能够忍受,只有回忆的流失令他感到不安和烦躁。每当他想要努力回忆起某件事时,总会有那么一处空缺,让他无法想起事情的全貌。他则依旧是寸步不离,偶尔他会拉只有科洛雷多一人能够提到的琴声,偶尔他会随便拿出一本书来念起其中的几个段落。科洛雷多往往还没有听他念完就进入沉沉的睡眠,偶尔他迷迷糊糊地醒来,觉得自己似乎开口说了些什么,转眼就再度睡去,等到完全清醒时全然想不起刚才是否有过什么对话,而询问对方时,对方总说没有。

虽说睡眠显得浪费时间,但科洛雷多毕竟也没有什么事情要去做,睡眠反倒成了有益的打发时间的方式。而其余的时间,清醒的时候,他则看着窗外,想着死亡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来临。

它最后还是来得毫无预兆,就像它一直被认为的那样,即使科洛雷多一直在等待着,却也没料到它会在自己感觉身体状况最佳的那天清晨便降临。

它没有声音,也没有形体,但科洛雷多知道它已然来到,同时他察觉到自己已经看不到身边人的身影,但却又能明确地感知到他就在身旁、从未离开。

有一种奇异的感觉逐渐蔓延开来,他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融进了他之中,他迟滞的思维似乎重新开始活跃,那些断片褪色的回忆重新呈现出了色彩,那些一度被他忘却的音符重新组织成了流畅的旋律。在脑海中反复奏响。

他听到了,有人在呼唤他。

杰洛米、杰洛米、杰洛米、杰洛米。

母亲、父亲、兄长,最后的是他自己。

杰洛米。

那个最后的声音尤其清晰可闻,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我们该走了,他说。我来接你回到你该去的地方,他说。

科洛雷多陡然明白,在此时此刻,其余的一切都不再重要。质问与痛苦已是过去,权力和荣耀更是过眼云烟,这些事物成就了他,如他一直以来被告知的那样,而他终究为自己所接纳,也选择接纳了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会去向哪里,将会是什么在等待他,但这同样并不重要。甚至连上帝与撒旦,天堂与地狱,惩罚与救赎,此刻甚至都变得不再重要。

只有一样东西是真实的。

在他的想象里,他将自己的手覆盖到了他的手背上,四周的声音褪去,一切仿佛回到初始一般万籁俱寂。

科洛雷多感觉到了得以持续到永久的平静。只有这才是此刻唯一的真实。

 


*杰洛米(Jérôme)转化成拉丁语的结果就是Hieronymus,意思是sacred name(神圣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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